若重返市場會大大緩解供應困境進而抑制油價暴漲

國際能源署（IEA）3月8日表示，俄烏局勢可能會將油價進一步推高。如果有必要，IEA準備建議其成員國在必要時釋放更多的緊急石油儲備。上周，包括美國、日本和德國在內的IEA成員國宣布10年來首次部署儲備石油庫存，以穩(wěn)定飆漲的油價。自那時起，由于擔心全球抵制俄羅斯可能導致能源供應短缺，原油價格一路飆升。美國白宮發(fā)言人Jen Psaki表示，相比美國和歐洲在其他領域步調一致的制裁舉措，擬議中對俄羅斯石油和天然氣的進口禁令應透過“不同的棱鏡”看待。在以上背景下，釋放伊朗原油以替代俄羅斯原油也成為當前最具有操作性的選項。如果俄烏沖突進入長時間的拉鋸戰(zhàn)，關于伊朗核協(xié)議的談判可能會加快速度，將伊朗原油盡快供應到市場，以抑制原油價格的飆漲。

如果解除對伊朗的制裁，伊朗能夠在多長的時間內提供多少原油就會成為市場關心的問題，本文分析前幾輪對伊朗制裁如何影響伊朗原油產量與出口、伊朗原油的基礎設施和全球原油供需形勢，并討論如果伊朗核協(xié)議重新達成，伊朗原油重返市場后的影響。

A制裁對伊朗經濟特別是能源部門產生了深遠影響

自1979年開始，制裁一直是美國對伊朗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，時至今日，伊朗仍然處于美國和歐盟的嚴厲制裁之下，美國國會關于伊朗制裁的研究文件長達100頁之多。2010年以來，對伊朗的制裁經歷了兩次大的升級和一次緩和階段，2012—2016年為制裁升級階段，2016—2018年為緩和階段，2018年5月美國總統(tǒng)特朗普退出協(xié)議重新制裁至今。

2011年11月21日，美國總統(tǒng)奧巴馬簽署13590號行政命令，華盛頓加強了對支持伊朗原油部門發(fā)展的個人的制裁。同年12月31日發(fā)布的《2012財年國防授權法》第1245條宣布凍結包括中央銀行在內的伊朗金融機構的資產，并制裁任何從事或促進與伊朗中央銀行交易的外國金融機構，目標是將伊朗與全球經濟隔離開來。這兩份文件標志著對伊朗的制裁升級。同時，歐盟也配合了美國的行動，2012年1月23日，歐盟同意從當年7月1日起禁止伊朗原油進口，并凍結伊朗中央銀行的資產。

2015年7月14日，伊朗與中國、法國、德國、俄羅斯、英國和美國達成聯(lián)合全面行動計劃（JCPOA），并于當年7月20日獲得聯(lián)合國安理會2231號決議的認可，10月18日生效。美國頒布了執(zhí)行美國制裁解除所需要的臨時總統(tǒng)豁免令，該豁免令在執(zhí)行日正式生效。2016年1月16日，國際原子能機構（IAEA）確認伊朗已經完成了數(shù)項核相關措施，第2231號決議成為聯(lián)合國安理會對伊朗問題的唯一決議，美國、歐盟和聯(lián)合國的制裁解除。

在JCPOA穩(wěn)定實施的兩年多時間里，盡管伊朗經核實遵守了該協(xié)議，但美國于2018年5月8日單方面退出了JCPOA，并隨后重新實施了美國根據(jù)該協(xié)議取消對伊朗的所有制裁。美國在退出時沒有引用伊朗不遵守該協(xié)議的任何證據(jù)，而且伊朗在美國退出后的一年內仍完全遵守該協(xié)議。之后伊朗也逐步退出協(xié)議，2020年1月5日，伊朗宣布將不再受JCPOA任何操作限制的約束，但將繼續(xù)遵守協(xié)議規(guī)定的保障義務。根據(jù)國際原子能機構的報告，自那時以來，伊朗沒有采取任何額外的違反協(xié)議的措施。

制裁對整個伊朗經濟，尤其是能源部門產生了深遠的影響。2012年制裁開始的時候，伊朗石油產量快速下降，其中原油產量從360萬桶/日降至260萬桶/日。2015年JCPOA達成之后，尤其是2016年1月JCPOA正式實施之后，石油產量又迅速回升，其中原油產量從280萬桶/日快速提升至380萬桶/日。2018年美國宣布退出JCPOA之后，伊朗石油產量又急速下降，其中原油產量從380萬桶/日下降至最低190萬桶/日。在過去10年里，伊朗原油消費始終維持在180萬桶/日（±30萬桶/日）。

圖為伊朗原油和其他液體產量以及消費量

對比2012年奧巴馬政府和2018年特朗普政府的制裁，后者采取的措施更嚴厲，一度宣稱要將伊朗原油的出口降至0。對比從制裁開始至制裁12個月后的原油產量可以發(fā)現(xiàn)，后者確實在力度和速度方面更強更快，6個月之后原油產量就已經下降了約120萬桶/日，12個月后產量下降超過150萬桶/日。與之對比，奧巴馬政府制裁后相同時間內原油產量分別下降了50萬桶/日和90萬桶/日。

圖為制裁公布后產量下降

制裁限制了伊朗原油的銷售，出口量下降迫使伊朗降低原油產量。由于歐盟禁止原油進口時間比美國晚了6個月，2012年制裁公布后，前3個月伊朗原油出口甚至還有所增加，最終12個月之后的原油出口比公布月僅下降了30萬桶/日。2018年的制裁效果非常顯著，盡管美國也公布了一些國家的豁免（SRE），但制裁公布之后第一個月伊朗原油出口量就有所下降，從230萬桶/日的水平，6個月之后下降了160萬桶/日，12個月之后下降超過180萬桶/日，之后一直維持在50萬桶/日的水平之下。

2011年至今，只有一次制裁取消的情況可以參考，即JCPOA的達成。在JCPOA達成之時，伊朗原油出口量和產量沒有明顯回升，出口甚至有所下降；而在協(xié)議達成6個月之后（2016年1月正式實施時），伊朗原油產量和出口量都快速回升，在2016年1月之后的一年內產量平均增加80萬桶/日，出口平均增加100萬桶/日。

綜合來看，制裁對伊朗原油的產量和出口量都有巨大的影響，而在制裁正式取消后，原油產量和出口量也能在相當短的時間內大幅提升。

雖然當前的形勢與幾年前已經完全不同，考察一下之前幾次制裁前后對原油市場的影響還是有意義的。

2012年伊始，在2011年原油供需緊張的情況下（2011年全球原油整體去庫），美國制裁伊朗讓市場對于供應的擔憂再次發(fā)酵，油價再次上升。2012年1月1日的油價為107美元/桶，2012年3月1日的油價上漲到126美元/桶。

2015年7月14日JCPOA達成之時，布倫特油價為59美元/桶，此時油價剛剛經歷了經濟危機的大跌，原油市場也經歷了1年多的累庫，2個月之后的9月14日，布倫特油價下跌到46美元/桶，而2016年1月16日JCPOA正式生效時，油價已經跌至29美元/桶。不過在2個月之后的3月16日，油價回升至41美元/桶。

2018年5月8日，美國宣布退出JCPOA之時，油價為75美元/桶，此時原油市場經歷了近一年的去庫，2個月之后的7月8日油價為79美元/桶。本次制裁之后全球原油市場在伊朗原油出口迅速下降的情況下，仍然開啟了一波累庫，說明當時的全球原油供需寬松，油價的表現(xiàn)也印證了這點，在公布制裁之后油價沒有大幅上漲。

總體來說，制裁和放松制裁的時刻都會對原油市場有很大的影響，不過短期擾動之后原油市場的供需還是主導了市場，例如2012年上漲之后，雖然制裁抑制了伊朗原油的出口，然而原油市場整體累庫，6月油價從126美元/桶下跌至89美元/桶。2016年1月16日JCPOA正式生效之后，伊朗原油正式重返市場，出口增加，而之后由于原油市場開始去庫，油價反而一路上漲。2018年的情況也類似，重新制裁后油價上漲至86美元/桶之后，又在2019年1月因累庫而回落至50美元/桶。

B伊朗短時間可供出口的原油至少達4000萬桶

伊朗憲法禁止外國或私人擁有自然資源，伊朗原油相關產業(yè)活動在最高能源委員會（總統(tǒng)擔任主席）的監(jiān)督下進行，主要由三家國有企業(yè)承擔，具體為伊朗國家原油公司（NIOC）負責所有上游原油和天然氣項目，國家煉油和分銷公司（NIORDC）負責與原油和原油產品相關的所有煉油和分銷活動，包括煉油、儲存設施、輸油管道的建設以及加油站的運營，國家石化公司（NPC）管理伊朗的石化行業(yè)。

根據(jù)EIA的數(shù)據(jù)，伊朗大部分原油儲量位于陸上（約占86%），而其中約80%位于胡齊斯坦盆地（位于伊拉克西南邊境），海上儲量主要位于波斯灣。根據(jù)2021年BP能源信息年鑒數(shù)據(jù)，伊朗原油儲量1570億桶，占全球探明儲量的9.1%，僅次于委內瑞拉和沙特阿拉伯，位居全球第三。2020年伊朗石油總產量為308萬桶/日（歷史上曾經在1974年達到600萬桶/日的巔峰產量，但之后再也沒有達到如此高的水平）。在基本上不受制裁的2016—2018年，伊朗石油的平均產量為470萬桶/日。2017年（全年沒有受制裁影響）伊朗石油產量為485萬桶/日，其中原油產量380萬桶/日，這也是21世紀以來伊朗原油的最高產量，可以作為未來解除伊朗制裁后原油產量的最高估計。

伊朗幾乎所有的原油出口都是通過波斯灣的哈格島（Kharg Island，位于波斯灣東北部，是伊朗最大的出口碼頭，超過700萬桶/日處理能力，占伊朗原油出口的90%以上）、拉文島（Lavan Island，位于波斯灣中南部、霍爾木茲海峽內側，存儲能力為550萬桶，裝載能力為20萬桶/日）和西里島（Sirri Island，位于波斯灣南部、霍爾木茲海峽內側，儲存能力為450萬桶）的碼頭進行。港口出口能力方面，伊朗不存在困難，只要制裁取消，港口完全可以處理伊朗最大的出口量。

伊朗是中東僅次于沙特阿拉伯的原油消費國，根據(jù)2021年BP能源信息年鑒數(shù)據(jù)，伊朗2011—2020年平均原油消費為170萬桶/日，非常穩(wěn)定。EIA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截至2020年，伊朗國內的煉油能力為240萬桶/日。

美國于2018年重新實施的制裁對伊朗原油生產和出口造成了沉重打擊，市場消息人士表示，一些貨物能夠逃避偵查和執(zhí)法出口，而無法出口的原油被暫時儲存在浮倉中，這部分原油可以在制裁解除后第一時間出口，快速進入市場中。根據(jù)EIA關于伊朗原油產量、消費量和出口的數(shù)據(jù)，原油產量與消費量之差是可以出口的原油，再減去伊朗實際出口的原油，剩余的部分可以認為是浮倉。統(tǒng)計2018年6月至2022年1月的數(shù)據(jù)，我們得到伊朗原油在這一段時間內的浮倉為4470萬桶。盡管浮倉的數(shù)據(jù)難以準確測量，但我們在普氏能源的公開新聞中找到了驗證，2022年2月21日，普氏能源的新聞援引商品數(shù)據(jù)公司Kpler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：“在過去兩年中，伊朗的浮動儲存量已從1380萬桶激增至4250萬桶。”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，伊朗儲存在浮倉中的原油應該有4000萬—4500萬桶，保守估計，一旦制裁放松，伊朗能夠短時間內出口的原油至少可以達到4000萬桶。

C將俄羅斯原油趕出市場或令歐洲和美國付出代價

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發(fā)生之后，全球原油庫存迅速累積，2020年4月單月庫存累積1890萬桶/日，OECD庫存也隨之從29億桶快速升至32億桶。之后OPEC+開啟了漫長的減產之路，經過近兩年的減產，全球庫存逐步去化，OECD庫存也降至10年以來的低點26.8億桶。

目前OPEC+的減產政策還在持續(xù)，從2021年7月開始將減產份額逐月減少40萬桶，直至恢復到基線水平。但是從2021年12月開始，OPEC+的產量一直低于減產協(xié)議許可限額，2022年1月實際產量已經低于協(xié)議許可限額70萬桶/日，顯示OPEC+大幅提高產量的能力不足，全球原油供需緊張的態(tài)勢短期內無法解決。

OPEC月度報告顯示，2022年1月俄羅斯原油產量為1080萬桶/日，非OECD國家產量為6880萬桶/日，俄羅斯占比為15.6%。根據(jù)EIA數(shù)據(jù)，2020年俄羅斯出口493萬桶/日的原油和凝析油，絕大部分出口到了歐洲（51%）和中國（31%），也有相當?shù)臄?shù)量出口到白俄羅斯、韓國和日本。歐洲國家中，從俄羅斯進口量前三的國家為荷蘭（11.2%）、德國（10.7%）和波蘭（6.7%），美國和歐洲的OECD國家合計從俄羅斯進口245萬桶/日（49.7%）。俄羅斯的原油出口通過港口海運約300萬桶/日，其中約180萬桶通過波羅的海、黑海和北極港口出口，其中的絕大部分都出口到了歐洲。

隨著俄烏局勢的變化，歐美可能會逐步施加對俄羅斯的制裁，俄羅斯出口到美國和歐洲OECD國家的245萬桶/日，尤其是通過港口出口的180萬桶/日，最有可能首當其沖受到制裁。在目前全球原油供應緊張的前提下，完全將俄羅斯原油趕出市場是不可能的，即使將其中的部分制裁出市場都會令歐洲和美國付出很大的代價。

D釋放伊朗原油短期會給如火箭般飆升的油價降溫

綜合來看，在當前俄烏局勢時刻變動以及全球供需緊張的狀況下，能夠短時間彌補原油市場不足的最大希望就是達成伊朗核協(xié)議，將伊朗原油釋放到市場中。通過分析，我們認為在伊朗核協(xié)議達成之后，伊朗有能力在短期內將原油產量和出口量分別提高80萬桶/日和100萬桶/日。另外，伊朗具備超過4000萬桶的浮倉儲備，可以立即用于出口，并且伊朗出口的基礎設施具備足夠的能力將伊朗原油迅速出口。

雖然2015年JCPOA達成之后6個月伊朗原油的出口和產量才有明顯回升，這是由于JCPOA需要6個月的時間來核查伊朗是否滿足了核協(xié)議的條件。2016年1月國際原子能機構檢查認為伊朗符合條件之后，出口和產量立即有了提升，2個月內出口就提升了100萬桶/日。

考慮到當前原油市場的緊張形勢，本次核協(xié)議可能會允許伊朗提前出口原油，最樂觀的估計是達成協(xié)議之后第2個月就可以放開原油出口，伊朗有能力通過消耗浮倉（超過4000萬桶）立即出口原油100萬桶/日。在達成協(xié)議后3個月內將產量和出口提升100萬桶/日。

目前伊朗的原油產量為250萬桶/日，考慮到2017年最大產量380萬桶/日，如果解除制裁，伊朗最高能夠為原油市場提供130萬桶/日的原油，雖然無法完全取代俄羅斯的原油份額，也會大大緩解原油供需緊張的局面。至于油價，如果達成協(xié)議，短期內會給現(xiàn)在火箭般飆升的油價降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