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，眾多俄羅斯寡頭和高官在美俄貿易戰(zhàn)的交火中倒地。其中受傷最嚴重的，莫過于俄羅斯鋁業(yè)大王，奧列格·德里帕斯卡。

德里帕斯卡是世界第二大鋁生產商，俄羅斯鋁業(yè)聯(lián)合公司（United Co. Rusal）的擁有者。去年，德里帕斯卡依然春風得意：他控股的俄羅斯能源集團EN+去年11月在倫敦證券交易所上市。幾周后，他還參加了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，和約翰·麥凱恩、喬治·奧斯本等西方政治家相談甚歡。

但好景不長。2018年4月6日，美國對俄羅斯寡頭和高官實施制裁。黑名單上，德里帕斯卡赫然在列。消息一出，在香港聯(lián)合交易所上市的俄鋁兩天內股價下跌55%；在倫敦證券交易上市的EN+兩天內股價暴跌54%。目前德里帕斯卡的損失超過50億美元。

德里帕斯卡曾說：“我在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開始了我的事業(yè)。我出生的那個國家已經消失了，但新的國家還未成形。第一個國家給了我良好的教育，第二個國家給了我成功機會。”

如今，這個國家能否保護他，還是未知之數(shù)。

奧數(shù)學霸成了資本家

德里帕斯卡是名副其實的白手起家。他身材魁梧，性格剛毅，滴酒不沾，愛好騎馬和爬山，有著軍人般的身體素質和紀律性，工作十分努力。

德里帕斯卡出生在位于莫斯科東邊的城市，捷爾任斯克，是前蘇聯(lián)重要的化工生產基地。他從小由祖母帶大，5歲就開始干農活和種地。他的母親是一位寡婦，在工廠里擔任技術專家，在他12歲時就帶著他到工廠當學徒，學習操作機床和電力設備。

在學校里，德里帕斯卡表現(xiàn)優(yōu)異，屢獲奧數(shù)競賽獎項。1985年，他考上了莫斯科大學物理系，一年后被征召入伍，加入蘇聯(lián)戰(zhàn)術導彈部隊。在經歷了塞伯利亞的冰天雪地后，他重返莫斯科，在1993年獲得了原子物理學的學士學位。

但畢業(yè)后的德里帕斯卡發(fā)現(xiàn)，他不太可能走上學術道路。1991年蘇聯(lián)解體后，俄羅斯的大學普遍無法提供助學金和研究經費。

為了解決生計，他和其他幾個物理學家一起“下海經商”，合伙成立了金屬貿易公司VTK。那時他主要的賺錢手段是出口套利：在俄羅斯低價格買入金屬產品，并在海外高價格賣出，換取差額利潤。在蘇聯(lián)解體后的幾年，整個俄羅斯進出口貿易系統(tǒng)分崩離析，為出口投機倒把創(chuàng)造了難得的機遇。一年后，德里帕斯卡在完成了他的碩士學位的同時，靠出口套利賺了數(shù)百萬美元。

20世紀90年代中期，俄羅斯鋁業(yè)國企私有化吸引了大量的私人投資者。當時的俄羅斯是世界上最大的電解鋁生產國，年均出口產值達40億美元。德里帕斯卡看準了這個重要的歷史機遇，把賺到的錢悉數(shù)用于購買薩彥諾戈爾斯克（Sayanogorsk）鋁冶煉廠的股份，獲得了20%的股權。這使他成為了除俄羅斯政府以外，在該煉鋁廠持股比最大的個人股東。

薩彥諾戈爾斯克煉鋁廠的另一個大股東是Trans-world集團（簡稱“TW集團”）。為了排擠其他的股東獨占煉鋁廠，德里帕斯卡決定與TW集團結盟，擔任了薩彥諾戈爾斯克煉鋁廠的總經理。當時他年僅26歲。

1994-1998年間，西伯利亞鋁業(yè)重鎮(zhèn)經歷了臭名昭著的“鋁業(yè)戰(zhàn)爭”，超過100名鋁業(yè)高層管理者、銀行家、投資商、還有匪幫頭目死于一系列爭奪煉鋁廠所有權的血腥斗爭中。根據(jù)羅曼·阿布拉莫維奇的說法，當時的西伯利亞，平均每三天就有一個人被謀殺。

在2012年接受《電訊報》的采訪時，德里帕斯卡回憶道，當時匪幫屢屢威脅他和他員工的生命：“我當時被威脅了……兩個星期后，我的商務總監(jiān)頭部中彈兩槍死亡?！彼硪晃还局鞴茉诒环藥蛧乐貧蚝筠o職。自那以后，德里帕斯卡開始向當?shù)睾趲秃途炖U納巨額保護費。他還組織了私人安保隊伍，成員大部分是克格勃和蘇聯(lián)紅軍的退伍軍人。

1990年代末，當大部分敵對股東被“清理”掉后，德里帕斯卡也完成了從經理人到資本家的蛻變。

德里帕斯卡在這段時間內沒有被檢控，不過他很多的手下都被指控謀殺或組織犯罪。他在這場商戰(zhàn)中扮演的角色，至今鮮為人知。這段歷史也為他最近被美國政府制裁埋下了伏筆。

克里姆林宮的保護傘

在成為寡頭之后，德里帕斯卡立刻將目光投向了莫斯科政壇。

1999年初，他開始游走于克里姆林宮，以正派商人的姿態(tài)呼吁打擊委托生產，反對鋁業(yè)老板們卷走本屬于俄羅斯人民的稅收。通過委托生產，鋁礦商人把鋁土礦借給俄羅斯的煉鋁廠加工成電解鋁成品，并在離岸避稅港高價賣出成品，以避開俄羅斯的稅收。

德里帕斯卡通過此舉，一方面是向政府示好，另一方面很有效地打擊了他的競爭對手。2000年，TW集團退出鋁業(yè)，并把煉鋁廠股份賣了給石油大亨阿布拉莫維奇。后者把前者的鋁業(yè)資產與德里帕斯卡的資產整合，創(chuàng)立了俄羅斯第一大鋁業(yè)公司，俄鋁（Russal）。

當普京在1999年末上臺后，深諳克里姆林宮學的德里帕斯卡立刻公開表示：“我不認為我的個人資產可以和國家分開。”

2001年，德里帕斯卡迎娶了前總統(tǒng)葉利欽的繼孫女，波利娜·尤馬舍夫。通過加入葉利欽家族，德里帕斯卡有效鞏固了自己與克里姆林宮的關系。尤科斯石油公司原副總裁亞歷山大·捷梅爾科評論說，“德里帕斯卡是少數(shù)能確保自己絕對安全的人，無論是在金融上還是在政治上?！?/p>

普京和德里帕斯卡似乎達成了這么一個默契：別干預政治，多在俄羅斯投資，我就會給你提供保護。

果然，克里姆林宮的保護傘為他渡過金融危機發(fā)揮了重要作用。

2009年，在金融海嘯的沖擊下，德里帕斯卡的商業(yè)集團負債140億美元，形勢岌岌可危。當時他向在任總統(tǒng)梅德韋杰夫申請破產保護。德里帕斯卡的計劃是把60億美元的債務轉化成股份賣給俄羅斯國有銀行，等金融危機過后，德里帕斯卡再把這些股份買回來。梅德韋杰夫同意了這一做法，幫助德里帕斯卡渡過了難關。

根據(jù)《莫斯科時報》的報道，德里帕斯卡在普京和梅德韋杰夫擔任總統(tǒng)期間一共提了50個要求，大部分都實現(xiàn)了，其中包括俄羅斯衛(wèi)生部向他控股的高爾基汽車廠采購11000輛救護車的大訂單。作為交換，德里帕斯卡承建了莫斯科大劇院的翻修項目，并為2014索契冬奧會貢獻了13.8億美元的場館建設費用。

他和普京唯一的不合發(fā)生在2009年7月。當時，由于德里帕斯卡拖欠皮卡列沃煉鋁廠工人的工資，工人們罷工，使整個城市的供暖系統(tǒng)陷入了癱瘓。最后普京親自介入該事件，在電視直播上命令德里帕斯卡簽署工資單。后者簽完名后，普京冷冷地說，“把我的筆還給我”。

與美國的齟齬

渡過金融危機后，德里帕斯卡把目光轉移至美國。但他與美國人建立關系的努力一直不太成功。由于他和鋁業(yè)戰(zhàn)爭中的組織犯罪有撇不清的關系，美國一直以“涉嫌組織犯罪”為由拒絕為德里帕斯卡提供簽證。

2009年，德里帕斯卡同意向美國政府提供有關在伊朗失蹤的聯(lián)邦調查員Robert Levinson的信息，以換取美國簽證。德里帕斯卡訪美后，與高盛和通用汽車的高層會面。但根據(jù)《華盛頓郵報》的調查，德里帕斯卡違背了承諾，從未提供相關信息，因此失信于美國司法部門。

2017年，德里帕斯卡被曝出與特朗普的前競選主席保羅·馬納福特有個人生意上的合作。不過兩人在2016年因不合而分道揚鑣。

這些事實都難以解釋，為什么美國政府會盯上德里帕斯卡，而非其他俄羅斯寡頭，比如弗拉基米爾·波塔寧、哈伊爾·弗里德曼、羅曼·阿布拉莫維奇，或者是米哈伊爾·普羅霍羅夫。

根據(jù)倫敦國王學院俄羅斯研究所所長Sam Greene博士的分析，德里帕斯卡這回被制裁，是因為特朗普政府想利用打擊對象的不確定性制造恐慌，迫使俄羅斯寡頭向普京求助，加大莫斯科政府的財政負擔和風險系數(shù)。

畢竟，普京不能讓德里帕斯卡倒下。除了鋁業(yè)之外，德里帕斯卡的商業(yè)帝國還涉足發(fā)電廠、飛機場、汽車、乳制品等多個行業(yè)，在俄羅斯雇傭了15萬工人。工業(yè)與貿易部長Denis Manturov在4月12日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，“只要俄鋁開口，我們會立即提供支援”。

如今，德里帕斯卡的公司無法使用美元進行結算，投資者和銀行紛紛撤資。在愛爾蘭和瑞典，俄鋁的煉鋁廠由于無法支付電費而面臨停工。在俄羅斯國內，6萬名俄鋁工人開始對他們能否拿到下個月的工資感到擔憂。

普京的前任顧問，格雷布·帕夫洛夫斯基在接受彭博社采訪時表示，克里姆林宮會幫助德里帕斯卡，但還沒有一個很具體的方案?？死锬妨謱m的發(fā)言人佩斯克夫在4月19日表示，俄羅斯政府的其中一個選項，是把俄鋁“暫時性國有化”。但這并不意味著美國會停止制裁。

隨著俄鋁生產的鋁塊在西伯利亞冰冷的庫房里堆積如山，德里帕斯卡越來越清楚，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