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起來《拜金一族/大亨游戲Glengarry Glen Ross》(1992)中破亂不堪的地產(chǎn)辦公室將成為又一個讓人難忘的電影場景： 正如《奇愛博士Dr. Strangelove or: How I Learned to Stop Worrying and Love the Bomb》(1964)的戰(zhàn)略室和漢尼拔·萊克特的囚籠。辦公室分為兩部分——玻璃墻面的辦公室住著經(jīng)理和他的珍貴“商情”： 寫有潛在客戶訊息的卡片——以及桌前坐滿整屋的銷售員——他們在電話里侃侃而談，眼中卻寫滿絕望。

不得不說這是一部讓人很壓抑的電影。經(jīng)濟的不景氣，業(yè)務(wù)的難以開展，還有公司上層下來的種種任務(wù)，誰會有好心情呢？開頭的時候，屋外下著雨，不禁讓人聯(lián)想到屋漏偏逢雨。還有就是外景的火車，似乎橋上總有火車。這是一部沒有見到陽光的片子。做成了業(yè)務(wù)就是可以耀武揚威，做不成就備受指責。你可以說，人很勢力，但是也可以說，只要自己努力，世界對你的態(tài)度就會改變?；烊兆?？顯然是不可以的。

日復一日，他們一再嘗試售出無人問津的地產(chǎn)。徒勞無功。這還不是最糟的。

他們工作不保。油頭粉面的大人物布雷克(亞歷克·鮑德溫Alec Baldwin飾)從總部空降，帶來了一場黑板報演說和一個警告。新的銷售競賽即將上馬。頭等獎，凱迪拉克轎車。二等獎是牛排刀具組。三等獎，卷鋪蓋滾蛋：“上路吧哥們，麻利的走人，這沒你事了！”影片改編自大衛(wèi)·馬梅David Mamet的話劇原作，他就曾在這樣的鍋爐房（譯注，指以電話詐騙的方式銷售問題產(chǎn)品的辦公室）簡短任職。他了解這些人說話的方式，把他們的黑話轉(zhuǎn)述為自己的語言，將日常的絕望之辭和污言穢語變成一支傷心的歌。他們的掙扎帶有一種尊嚴。

拿謝利·勒文(杰克·萊蒙Jack Lemmon飾)“銷售機器人”來說吧。他曾一度數(shù)月蟬聯(lián)公司月銷售冠軍的金牌銷售員。江河日下，妻子還生病住院，他撒謊說不忍獨吞“天賜良機”，讓聽者心生惻隱。杰克·萊蒙的一場演出代表了他職業(yè)生涯的最高成就。他向一個不愿購買地產(chǎn)的男人登門推銷。

男人知道，我們知道，杰克·萊蒙知道——但他一直堅持，不理會男人逐漸顯露的厭煩之情。偽裝和崩潰在一線之間，強作歡顏的萊蒙似乎隨時會在地毯上癱倒，希望滅盡。

飾演其他推銷員的演員各有千秋，他們用幾周時間彩排了解大衛(wèi)·馬梅的劇本節(jié)奏和角色性格。凱文·史派西Kevin Spacey是冷酷淡定照章辦事的辦公室經(jīng)理。推銷員由艾爾·帕西奴Al Pacino、艾德·哈里斯Ed Harris、艾倫·阿金Alan Arkin和杰克·萊蒙組成。艾德·哈里斯和艾倫·阿金的一段對口是大衛(wèi)·馬梅寫過的最棒的臺詞之一。他們惦記著傳說中凱文·史派西鎖在辦公室里的“極品商機”。要是有人進去偷走它們？艾德·哈里斯和艾倫·阿金討論再三，卻沒人挑明。

此外，杰克·萊蒙和凱文·史派西有一場對手戲，二人坐在雨中車內(nèi)，杰克·萊蒙試圖行賄購買情報。艾爾·帕西奴和喬納森·普雷斯Jonathan Pryce在餐廳雅間有一個極其精彩的段落。嗅到了顧客潛在的同性戀傾向，艾爾·帕西奴巧言誘騙，哄他上鉤。

阿瑟·米勒Arthur Miller在《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》里把推銷員作為破碎的美國夢的象征。阿瑟·米勒的威利·羅曼獨自一人，面帶微笑，皮鞋閃亮?！陡晏m蓋里戈蘭羅斯》便是這部戲劇的當代版本。

《拜金一族》談的是人性的貪婪和道德淪喪。杰克·萊蒙為了錢，他可以謊稱他的女兒有??；他可以受人指使，搶劫辦公室；他也可以丟下尊嚴，叫后輩老大。戲里所有的角色沒有友情，親情，甚至最基本的道德感。我們認知理社會的光明面在劇中因為社會的現(xiàn)實而扭曲變形。所有的評斷價值的標準只有錢錢錢。與阿瑟·米勒的推銷員相比，大衛(wèi)·馬梅的推銷員悲慘的下場，似乎比較罪有應(yīng)得。

在金錢與業(yè)績壓力下，人與人間的關(guān)系由語言開始扭曲。人在現(xiàn)實中的無助與無能轉(zhuǎn)化成憤怒的語言脫口而出，而逞口舌之快表現(xiàn)出來的正是對現(xiàn)實無能的強烈對比與悲哀。

《拜金一族》里的推銷員，每一個人對成功都抱著希望，并且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要發(fā)財，認為有錢就有尊嚴，并且以語言作為邁向成功的利器。

在此劇的第一幕里，杰克·萊蒙在中國餐廳外與客戶和凱文·史派西的對話就充滿了各種可能性。他先向客戶吹噓他已經(jīng)剛結(jié)了一個案子，然后又替客戶規(guī)劃買了房地產(chǎn)后的美麗遠景。語氣上充滿了自我肯定和對他的產(chǎn)品的無限信心；但是，我們接下來看杰克·萊蒙與凱文·史派西的對話就知道，他其實已經(jīng)是個走下坡的營業(yè)員，沒有辦法突破目前的困境，只能走旁門左道，企求能賺錢。對話里，我們不難看出他們的行話、以及屬于男性的語言，例如臟話，語言暴力和對立。整個房地產(chǎn)市場就是一個戰(zhàn)場，每個推銷員就是戰(zhàn)士，他們以三吋不爛之舌與客戶也與同事對抗。就算無法贏得第一名，也要在言語上占便宜；所以，有關(guān)性器官、性行為的字眼每一兩句話就蹦出來。

于繁榮的20世紀80年代登上舞臺，艱難的90年代改編電影，《拜金一族》展示了新時代的，圍繞辦公室和公司生存的美國推銷員群像。他們不再個體經(jīng)營，也不登門推銷。集體工作代替了個人行為。芝加哥高架鐵路下蝸居的寒酸地產(chǎn)公司可以是任何一家白領(lǐng)機構(gòu)，那里的任何一個中年人都可能突然永久失業(yè)。

杰克·萊蒙、艾爾·帕西奴、凱文·史派西、艾德·哈里斯及艾倫·阿金等人在《拜金一族》中的絕佳表現(xiàn)，光看看這個演員陣容，就覺得實在是太華麗了，在《拜金一族》中要凸顯演技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情，只能說大家都演的非常不錯。

整部片子沒有一個女性角色，那些在背景里一晃而過或者出來倒杯咖啡的不算，這絕對是一部男性影片，在一個金錢至上的社會里，男人似乎要比女人更熱衷于金錢，金錢帶來女人，帶來地位，帶來權(quán)力，更重要的是證明自己的成功，似乎金錢就代表了一切，每個人都想著怎么賺到更多的錢，即使拋棄一點所謂的尊嚴，拋棄一點所謂的道德，甚至逾越所謂的法律。

每個人都知道一句話：人為財死，鳥為食亡。但似乎很多人都很樂意于自己的追求只相當于一只鳥一樣。

說到這，對白的幽默也不能不提。大衛(wèi)·馬梅給劇本一種邏輯和節(jié)奏，讓人物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在語言的戰(zhàn)場上大勝而歸。詞句充滿活力。在忍受了無數(shù)僅作推動劇情之用的干癟臺詞后，你能感到演員們在這些精妙臺詞唇齒相碰時的激動之情。導演詹姆斯·弗雷James Foley（導演過《強盜爸爸At Close Range》(1986)、《毒氣室/終極審判The Chamber》(1996) 等片）用鏡頭和調(diào)度突出了劇本的幽默；一段臺詞的結(jié)束常以人物特寫作結(jié)——亦是觀眾情緒的寫照，讓人猝不及防或目瞪口呆，更對暴怒的貫口和自夸的獨白大呼過癮。與此同時，地產(chǎn)仍舊無人問津，屋外大雨傾盆，捷運好似直達地獄的神秘列車，從窗外呼嘯而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