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重夕帶著唐雨秋走出祠堂:“走吧!先去王阿婆家里吃點飯,回來再說?!?/p> 走出祠堂,唐雨秋回頭看了一眼,斑駁的青墻上,殘留著幾行工整的紅色宋體字“寧可前進一步死,不可后退半步生,革命戰(zhàn)士是塊磚,哪里需要哪里搬。”揭示著世事的荒誕與無常。 吃完飯,唐雨秋在祠堂的院落中散步。院中的小路上整齊地鋪著光滑的鵝卵石,清明時節(jié)的草木芳華,滿目青翠,鼻端縈香。 這時從外面走進來一群人,抬著一筐東西,走到院中的石臼邊,放下那筐東西。 唐雨秋好奇地走過去,跟一群小孩子擠在一起看熱鬧。 為首的兩個人把筐子掀開,滿滿一筐的糯米飯,散發(fā)著熱氣。兩人把糯米飯倒入大石臼,拿出兩個大石錘,一把拎了起來。 周圍的小孩子一時都歡欣鼓舞起來,雨秋不明就里,就問一個小孩子:“這是要干什么???” 那孩子扎著整齊的兩角辮,紅撲撲的臉蛋甚是可愛,向唐雨秋甜甜地笑道:“阿姨你是哪里來的?。磕汩L得真漂亮!” 這小姑娘答非所問,但雨秋對這樣的小蘿莉也沒什么抵抗力:“阿姨是杭州來的,還沒見過你們這么好玩的事呢!這是干什么呀?” “嗯,我們要做清明麻糬拜祖先呢!”小姑娘笑著回答。 旁邊一個長輩說:“姑娘城里來的?。‖F(xiàn)在只有我們鄉(xiāng)下才這樣弄了,城里可吃不到!你是誰家的親戚?。孔龊昧私o你送幾塊來?!蹦侨苏Z氣中帶著熱情與自豪。 雨秋被這自來熟的長輩問得有點尷尬,也被這樸實的古道熱腸暖得心頭一熱,答道:“我是小多的……朋友,清明節(jié)沒事跟著她來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” 那邊糯米飯已入了石臼,兩個精壯的男子一人一錘把石臼中的糯米飯搗爛。其中一人還回頭看了一眼唐雨秋:“小多的朋友?。≌媸请y得了,山里也沒什么,到時候請你多吃點麻糬。” 剛才說話的長輩又從筐里拿出一盆墨綠的艾草汁倒入石臼,轉(zhuǎn)頭道:“小多這個孩子命苦得很,小小年紀被賣到山里來,啞婆又是個可憐人,小多十幾歲時啞婆就死了,真是苦?。 ?/p> “小多年紀輕輕就去了大城市,現(xiàn)在的這個祠堂也就逢年過節(jié)時大家做麻糬的時候熱鬧一下了?!迸赃呌腥送锵?。 山里值得說道的事情不多,七嘴八舌說來說去都是一些舊事。 “你們還記得啞婆走的時候在這個祠堂前發(fā)瘋嗎?那哭得真是慘??!” “怎么不記得!我家小寶聽了那哭聲嚇得好幾天睡不著覺?!?/p> “啞婆一輩子也是苦夠了,那樣的大小姐,遭遇這些事,哪有真咽得下的?!?/p> “……” 竟還有這樣的事?唐雨秋聽著這些議論,不敢想象十幾歲的重夕是如何面對臨終前痛哭的謝婆婆的,會恨嗎?會恨的吧!唐雨秋將心比心,自己不過經(jīng)歷丈夫出軌,便覺得天塌地陷,若是遇上這樣的事,無法想象自己該如何面對。 雨秋再沒有心思在院中散步了,想起之前重夕提到的《喪亂帖》,又回到了房中。重夕幫王阿婆磨做麻糬用的紅豆沙去了,唐雨秋便在柜子中細細翻找。 “羲之頓首:喪亂之極,先墓再離荼毒,追惟酷甚,號慕摧絕,痛貫心肝,痛當奈何奈何!雖即修復,未獲奔馳,哀毒益深,奈何奈何!臨紙感哽,不知何言。羲之頓首頓首?!?/p> 大意是王羲之祖墳在戰(zhàn)亂中被毀,雖然馬上修復了,但是王羲之仍是心緒難平,悲痛之下,寫下這流傳千古的行草?!疤柲酱萁^,痛貫心肝”,那位謝婆婆在臨帖之時感同身受,悲痛之情體現(xiàn)在字跡上,筆勢跌宕,雄強暢達,便是毫無關(guān)聯(lián)的唐雨秋,也感受到了其中不一般的氣勢。 謝婆婆這樣的女子,置于任何環(huán)境、任何時代,都能令人高山仰止,雨秋不過了解一些片段,便對她心生仰慕,那重夕呢?重夕對這位謝婆婆該是什么樣的情感?雨秋想起不久前得知韓子飛出軌,一時無措,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,子飛對她有救命之恩,卻又帶給她背叛之痛,雨秋身處兩難之境,進退維谷。 重夕卻時常對自己說:“恩情這東西,只要活著就有機會報答,從來不該成為牽絆自己的理由!” 只要活著就有機會報答恩情! 重夕若是想報恩,這恩情該歸向何處?在不能自主的4歲接受不能抗拒的恩情;在無能為力的十幾歲,失去報恩的對象。能做的,僅僅是整理出謝婆婆生前手寫的一份份古籍,在每年的清明時節(jié)祭掃悼念她。雨秋忽然理解重夕不時表露出來的自我毀滅傾向,大概是生無可戀吧! 那重夕種種所作所為究竟是為了什么? 重夕明明可以活得更輕松,為什么夾在各個勢力中求生?她到底想要什么?唐雨秋想不出個所以然來,怔怔看著院中的人圍在石臼邊上搗糯米飯。 午后三點,唐雨秋把曬在院子里的被子收進來,鋪好床,就出門去王阿婆家里找重夕。 王阿婆家門前放了一架小石磨,王阿婆的兒媳握著石磨一圈一圈地轉(zhuǎn),重夕在邊上往里面填紅豆,煮得爛熟的紅豆混著白糖被細細地磨成紅豆沙,王阿婆一下一下地把石磨邊上的紅豆沙刮下來放到碗里。 歲月靜好,現(xiàn)世安穩(wěn)。雨秋一直覺得這樣的話文藝氣息過于濃厚,顯得矯情,然而眼前的畫面,卻讓她自然地想起這句話來。 重夕見雨秋來了,迎著已漸西斜的陽光沖她一笑。重夕的眉目本就溫婉,笑起來更是攝人心魄,唐雨秋一直覺得重夕看自己的目光過于專注,專注得令人不自在。然而她這一笑,竟是讓雨秋不由自主地與她對視,也向她笑了起來。 “就快好了,等我一下。”重夕又填了一勺紅豆,向唐雨秋招招手,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。 “我也想試一下?!庇昵镒叩街叵ι磉叄蚰ケP努了努嘴。 重夕將手上的搪瓷罐遞到唐雨秋手中:“你來。” 責任編輯:韓奕舒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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